第(2/3)页 戚光不无忧虑道:“会不会是元亨楼的事?那小子早就弄清底细了,这是要在关键当口禀报君上,坏主公大事哩!” 陈轸陡然想到河西,打个寒噤:“不是元亨楼的事!备车,秦使馆驿!” 天色黑定,秦使驿馆大门外,一阵车马声响。 门卫禀报,公子华对公子疾道:“陈轸来了!” “我先洗澡,你唱上半场。”公子疾转身入内。 “好咧!”公子华转身迎出,对陈轸拱手道,“不知上卿光临,嬴华迎迟了!” 陈轸还礼:“早说来看看你们的,不想公务烦冗,抱歉抱歉!” 公子华礼让:“请!” 二人走进客堂,分宾主坐下。 陈轸问道:“上大夫呢?” 公子华应道:“后晌出去,跑出一身臭汗,这在浴盆里泡着呢!” “疾公子辛苦!” 公子华略显不悦:“他这瞎忙乎,却是坏了在下好事!” “呵呵呵,公子是何好事,能否给在下分享一二?” 公子华眉飞色舞道:“就是上卿推荐的那个楼呀!” “哈哈哈,看来公子是嗅到香了!” 公子华颇为得意:“嗅到了,嗅到了!春夏秋冬四香,还有地香、天香,本公子是无一遗漏,全都领略过了,尤其是那天香,果真是天姿国色啊!” “啧啧啧,”陈轸不无叹喟道,“安邑城里,寻常富家子莫说是见天香,纵使想瞧地香一眼,也是不易。即使在下,尽管去过几趟,也是连天香的影子都没看到哩!” “哈哈哈,在下也就这么点儿能耐!” 陈轸压低声,半是羡嫉半是调侃道:“公子能否说说,你是怎么领略到天香的?” “在下与她对弈,给她讲各种蛐蛐,她开心极了。她一高兴就弹琴,叫来地香鼓瑟,春夏秋冬伴舞,嘿,那阵仗,真叫个香艳!玩累了,我们就坐在那儿,天南地北地唠嗑儿,好不逍遥自在。” “都唠些什么嗑儿?” “大至天下邦国,小至卿相百姓,我们是无话不唠呀!” 陈轸吸一口长气,倾身问道:“敢问公子,她都聊到哪些卿相大人了?” “殿下呀。听话音,天香对殿下情有独钟,早晚提及殿下,天香是粉面含羞,媚眼生盼,但在提到安国君时,她的语气就全变了。” “她怎么议论安国君的?” “听语气,她还没有见过安国君呢,好像是殿下对安国君颇多微词。” 陈轸心头一紧:“殿下什么微词?” “殿下说安国君葬送河西,说他冒领公孙衍的军功,说他将河西之败归咎于副将龙贾,说没有龙贾,河西只会败得更惨??” 陈轸浑身冒汗,似是自语,又似是提问:“咦,殿下怎么关心起政事来了?难道他平日是装出来的?” “这个上卿该问殿下。” “是哩,是哩。” 外面传来脚步声,公子疾一身睡衣进来。 公子华瞥见,叫道:“疾哥,你总算洗完了。陈上卿候你多时哩!” 陈轸迎上,拱手:“陈轸见过疾公子!” 公子疾还礼,尴尬地看下自己的睡衣:“这??” “呵呵呵,这才见真情呢!” “疾哥,陈上卿,你俩唠嗑儿,我到外面遛个弯儿!”公子华冲陈轸拱个手,匆匆去了。 公子疾朝陈轸苦笑一下,与他分别坐了。 陈轸盯住他道:“听下人说,疾公子后晌见了个人!” 公子疾笑了下:“你的下人很厉害呀!” “感觉如何?” “听闻公孙衍有把属镂之剑,在下买了个膺品登门求教,被他识破。他让在下品鉴了真正的属镂之剑,就此交了朋友。在下看到几捆竹简,征得他的同意,随手翻看,见没有开篇,随即问他,他说让人拿走了。在下问他被何人拿走,他说不知。如此宝书,竟然交给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的人,此人倒是有趣!” “什么宝书?”陈轸屏住呼吸。 “如何治理魏国,是他自己写的,叫什么‘兴魏十策’。在下看了剩下的几策,真是个大才子呀!魏国若是照他这般治理,想不富强都难!” 听到写的不是河西战事,陈轸刚刚嘘出一口气,猛又想起丁三的话,惊得更是呆了:“天哪,《兴魏十策》?” “唉,”公子疾半是遗憾地轻叹一声,“不瞒陈兄,就在下浅见,此人不该住在那个破院里!” “他该住在哪儿?” “白家的那个大院子。”公子疾压低声,“听说现在是上卿的了!” 陈轸似是没有听见。 “陈兄?” 陈轸回过神,长长一叹:“唉!” “陈兄为何长叹?” “疾公子,你可知提走前面几策的是什么人吗?” 公子疾摇头。 “王前幸臣,毗人。” “哦?这么说来,那些竹简已经摆在魏王的几案上了?” 陈轸点头。 公子疾紧锁双眉。 陈轸盯住他:“如果在下没有记错,前几日公子亲口答应在下,承诺除去此人。事急矣!” 公子疾拱手道:“上卿放心,在下承诺之事,绝不放空。只是,如何除掉此人,在下尚须上卿配合!” 陈轸拱手:“公子请讲!” 公子疾招手,陈轸伸过一只耳朵。 鸡鸣三遍,旭日东出。 太子东宫的后花园中一丝风儿也没有。 莲池里,一泓清水如明镜一般,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叶睡莲。惠施凝视清水中匆匆掠过的云影,慨然长叹一声,脱口吟道: 不动之水动兮,乱世流年! 不惑之人惑兮,万事蹉跎! 渐走渐近的太子申听得真切,脱口赞道:“好句子呀!” 听到声音,惠施转过身来,揖道:“野民见过殿下。” “‘好一个不动之水动矣??不惑之人惑矣??’,佳句呀!” 惠施苦笑一声:“何来佳句?望水兴叹而已!想我惠施已是不惑之人,仍如一片浮云掠水,划波无痕,由不得伤感哪!” “依先生之才,便作这水中之鲲,也是该的。” “纵使水中之鲲,若无北冥之水,也只能屈死于河湖之中!” “先生勿忧,北冥之水近在眼前了。” 惠施略怔:“殿下?” “魏申已将先生荐给父王,先生大名,父王早有耳闻,说要寻个机缘向先生讨教学问。昨晚魏申与父王共进晚膳,问及此事,父王约请先生午后进宫,听先生高论!” “午后?几时?” “申时。父王喜欢在这个时辰召见臣下。父王博闻强记,熟知天下学问,相信与先生有话可说。” 惠施深揖道:“谢殿下举荐!” “不客气,申不过是为国荐贤而已。”太子申指向远处,“先生,我们园中走走!” 太子申、惠施在林荫下并肩而行。 “先生,”太子申走有一程,顿住步子说道,“申有一事求教!” “教字不敢当,殿下请讲!” “近日安邑城中沸沸扬扬,说河西大战之时,公孙衍早已看出秦人谋划,但主将公子卬不听他与龙将军的警告,一意孤行,轻敌冒进,终致河西惨败。公孙衍率阴晋守军夜袭敌营,斩首不过万余,公子卬却冒功请赏,夸大战果,反将战败污水泼在龙将军头上!” “还有什么?” “唉,这事儿已经够大了。先生,你说申该怎么办呢?若是捅上去,在卬弟是弥天大罪,在申是灭亲。卬弟与申乃一父所生,父王又将如何处置亲子?若是瞒而不报,八万将士就会死得不明不白,河西七百里也会丢得无声无息。更加可怕的是未来!卬弟如此胆大妄为,颠倒黑白,如果继续执掌兵权,三军将士必离心离德,朝臣亦将清浊不分,再有大战,悲剧岂不重演?” “唉,世人皆言太子只谙风月,不问国事,只读死书,不理活人,看来是只知其一,不明就里啊!” “唉,先生有所不知,父王事事专断,卬弟处处能干,我魏申又能派何用场呢?” “老聃曰,‘大智若愚,大巧若拙’,以此形容太子,当不为过。” “先生过誉了。河西之事,先生可有万全之策?” “殿下是听何人说破此事的?” “这??”太子申面色微涨,“是魏申的一个知己。” 惠施微微一笑:“可是眠香楼里的红粉天香?” “是虞国公主!” 惠施略显诧异:“哦?” “她先祖就是虞公。”太子申辩护道,“对了,先生何以知晓此事?” “不瞒殿下,草民在宋国就听说了。” 太子申长吸一口气,不再作声。 “草民不知的是,如此机密之事,虞公主何以晓得?” “眠香楼里无人不晓。” “唉,流言蜚语,或招杀身之祸啊!” 太子申惊愕:“朗朗乾坤,几句闲言就有杀身之祸?” “草民姑妄言之。” “依先生之见,河西之事就这么算了?” 惠施半是调侃道:“殿下是真的关心国事呢,还是因为虞国公主?” “先生呀,”太子申苦笑一下,“身为太子,申怎能置国事于不顾呢?再说,此前父王事事专断,既不听申言,也不让申插手。眼下父王有所转变,申也该为国家操点儿心了。” “殿下能作此想,乃魏国之幸。以草民愚见,河西之事涉及国家社稷、王室声誉,最好压起。只是,草民有一虑,不知殿下愿听否?” “先生请讲!” “听闻安国君与陈轸交友。安国君本为莽夫,能在河西战败后移花接木,不但保住自身,且还割地封君,必出于陈轸之谋。陈轸意在国相,而草民观之,此人多机巧之术、权谋之算,非正道中人,远非大贤,为相不宜。殿下可荐公孙衍,一可为国举贤,二可多个帮手!” “申已举荐了。父王因申举荐,才使内宰访查,抱回两捆竹简,听说父王读得废寝忘食呢。” “既有此说,是草民多虑了。” 日头升起,白虎让车马停在公孙衍宅院所在的巷道口外,下车步行过来。 仍在打鞋的丁三瞟过来一眼,认出是白虎,紧忙低下头去。 白虎这也认出丁三了,打个怔,又盯他一眼,从他摊位旁边走过,直入公孙衍的院门,推开柴扉,直走进去。 公孙衍仍在案头埋头书写。 白虎走到他身边,在他对面坐下,问道:“公孙兄,你只晓得伏案疾书,可晓得大门外面的事?” 公孙衍潇洒地写完最后一字,将笔唰地一掷,不偏不倚,刚好插在笔架上。 白虎却对这个卖弄视若不见,两眼只盯在他身上。 公孙衍回他一个笑:“白兄弟指的可是那几个泼皮?” “你晓得?” 公孙衍嘴角撇出一笑:“我还晓得编草鞋的叫丁三,原是东市街痞,现为陈轸府上的守门狗!” 白虎松下一口气:“公孙兄晓得就好。”顺手拿过他写的竹简,瞄到最后一行,“完了?” “你来得巧哩,刚巧大功告成,在下这就请兄弟喝一壶去!”公孙衍说完,起身去搬酒坛。 白虎叫住他道:“公孙兄且慢,我这儿有事情哩!” 公孙衍复坐下来,盯住他。 “近几日眠香楼传出风声,张扬河西之事,矛头指向公子卬,说他冒功邀赏,嫁祸龙将军??” “好事呀,早该抖一抖了!” “扯到殿下了!” 公孙衍看过来:“哦?” 白虎附耳低言。 “身上带钱没?” “要多少?” “一块金子足矣!” “想去眠香楼?” “呵呵呵,字写完了,这去品口香犒劳一下!” “何时去品?” 公孙衍看下外面:“就现在。” “在下送你!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龟孙子跟在我们后面。” 公孙衍将竹简摆好,锁好房门,佩上宝剑,与白虎并肩走出。 丁三仍在打草鞋,面前蹲了两个等着拿草鞋的。 公孙衍关上柴扉,与白虎并肩走向胡同口。 丁三望着二人的背影,努嘴。 两个“买”鞋的站直身子,一人拿双草鞋,一前一后地跟出胡同。 白虎的大车就候在胡同口,白虎、公孙衍一出胡同就跳上车,疾驰而去。 二人紧追几步,见追不上了,沮丧地站住。 车中,白虎的目光落在公孙衍的一只破鞋子上,是左脚,鞋底大脚趾处漏了个洞。 “公孙兄,”白虎半是揶揄道,“该换双鞋了,那个洞可以钻进老鼠!” “不知有哪只敢钻进来!” “就凭你这鞋,即使进了眠香楼,怕是也得让人轰出来!” 公孙衍笑了:“轰得出轰不出,你等着看!” 不一会儿,车子在眠香楼的大门外面停下。公孙衍向白虎拱手作别,大步走进楼里。 鸨母迎上,鞠躬道:“恭迎贵宾!” 公孙衍拱手。 “敢问贵宾,是点香呢还是选香?” “点香、选香何解?” “点香一般为熟客,直接点选中意的香艳,这选香嘛??”鸨母顿住,看他表情。 公孙衍给出一笑:“那就选香吧。” 鸨母朝楼上啪啪啪击掌三声。 十几个女孩络绎走出,一字儿排在选香台上。公孙衍指向一个怀抱琵琶的,鸨母看过去,朗声:“菊香张香!” 御膳房里,满案佳肴。 太子申按惠王吩咐早早侯立,却迟迟不见惠王身影,脸上现出焦躁。 执事太监远远望见惠王、毗人、公子卬三人沿一条林荫小径迤逦而来,转对太子申,兴奋道:“殿下,来了!” 太子申迎出,在门外哈腰恭立。 魏惠王走近,扬手:“申儿,让你等久了!” “儿臣也是刚到!”太子申脸上挂笑,走前一步,搀住惠王,走进。 魏惠王在主席位上坐定,指席位招呼众人:“都是自家人,随便点儿。卬儿,你坐这边,申儿,你坐那边,还有你,”指毗人,“坐寡人身边。” 众人各自坐了。 “寡人后晌还有大事,酒就不喝了。”魏惠王提箸夹起一块狍子肉,送进口中,“来来来,都动手,边吃边唠!” 三人本就是惠王最亲近的,又见惠王这么说话,也就没了拘束,各自提箸,学了惠王的样子,各夹狍子肉送入口中。 惠王看向公子卬:“卬儿,刚才你也算是看过几行,这就说说,此书写得如何?” “呵呵呵,”公子卬随口应道,“要叫我看,文笔不错,写得也有条理,只是??” “只是什么?” 公子卬迟疑一下,打住话头,笑着敷衍:“儿臣不过看了几行,又是没头没尾的,哪儿知道好歹?” “哈哈哈哈,”惠王大笑起来,“卬儿,你就直说‘儿臣只喜欢舞枪弄棒,看不懂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’也就得了!” 毗人、太子申皆笑起来。 “呵呵呵,”公子卬借坡下驴,憨笑几声,“儿臣的心思,尽让父王猜透了。” 惠王转向太子申:“申儿,寡人昨日得到一部好书,你得空了,定要好好读读。” “敢问父王是何好书?” “叫‘兴魏十策’,寡人连读四策,策策切中要害啊!” “如此好书,是何人所著?” “你不是向寡人举荐那个叫公孙衍的吗?就是他写的!” 听到公孙衍这个名字,公子卬大是震惊,口中正在咬嚼一块野鸡肉,竟是忘了。 魏惠王瞥见,扑哧一笑:“卬儿,你这是发啥呆呀?” 公子卬回过神来,将口中鸡肉吐到一只痰盂里,回身道:“回父王的话,儿臣得知刚才读的是本好书,竟是着迷了。” “哈哈哈哈,又哄寡人开心!你啊,自幼是见枪就开心,见书就头疼,何时能被竹简迷住,太阳就得打西边出来!”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。 惠王转对毗人道:“毗人,待会儿你就去趟公孙衍家里,将余下几策悉数拿来。” “好哩!” 午膳过后,毗人紧忙赶到公孙衍的宅院门外,却见柴扉关着。毗人透过柴扉望进去,见堂门紧闭,上面落着一把铜锁。 毗人轻叹一声,原路折返。 公子卬前脚进门,陈轸后脚跟到。 见到是陈轸,公子卬顾不上见礼,急切道:“哎哟,陈兄,你来得刚好,在下正要去寻你呢。” 陈轸笑道:“卬弟不急,咱屋里说去!” 二人携手走进客堂,分主次坐定。 “出岔子了!”公子卬急不可待道,“申哥向无主见,此番却向父王荐举公孙衍,父王信他,派毗人前往公孙衍家中取来两捆竹简,是他撰写的《兴魏十策》。父王读得爱不释手,不但荐卬读,且要申哥也读,瞧这样儿,看来是真要起用公孙衍呢!” “唉,”陈轸长叹一声,“公孙衍若是做了相国,下官倒没什么,只怕卬弟??” “在下急的也是这个。河西之事,他全知道。如果父王召见他,必会问他河西之事,他对在下怀恨在心,也必和盘托出,这??可如何是好?” 陈轸苦笑道:“只怕不用他来说破,王上就已知道了。” 公子卬震惊:“陈兄,此言何解?” “下官听说,安邑城里已有流言,说的正是河西之事。” 公子卬惊呆了:“流言?是何流言?” “说是卬弟不听龙将军和公孙衍之言,硬要与秦军决战,结果中了商鞅的诱敌之计,全军覆没。说公孙衍夜袭敌营,建下奇功,卬弟却为保自身,贪此奇功为己有,又将河西之败归罪于龙老将军??” 公子卬面色惨白。 “唉,在下??”陈轸又是一声轻叹,欲言又止,沉重地摇了摇头。 “这些流言从何处来?” “眠香楼。” “眠香楼?”公子卬怔了下,“她们如何知道?” “她们讲得有鼻子有眼,好像亲临其境一般。在下初时也很纳闷,如果她们早知,为何现在才有流言?在下使人多方打探,其中曲折,总算是理清了。” “是何曲折?” “卬弟有所不知,在下奉王上之命监视秦使,发现他们睦邻是假,策反是真!” “策反?策何人的反?” “公孙衍!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