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37章|?惠文公一石三鸟?甘太师为国死义-《战国纵横:鬼谷子的局(1-15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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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就在望见书房时,公子卬放慢步子,扯住毗人的衣襟小声问道:“这个时辰了,父王召我进宫,可有大事?”

    “老奴不知,安国君,请!”毗人不予回答,伸手礼让。

    公子卬吸一口气,硬起头皮跟在毗人后面走向院门。

    书房里灯火通明,魏惠王端坐几前,案上摆着各色酒肴,几个宫人侍立。公子卬趋入时,望见旁侧侍席正襟危坐的是司徒朱威。

    公子卬心里咯噔一沉,纳闷道:“这厮为何也在这儿?”无暇多想,叩道,“儿臣叩见父王,恭祝父王万安!”

    “呵呵呵,卬儿免礼,”魏惠王笑着指向朱威对面的几案,“坐!”

    “谢父王!”公子卬起身走过去,坐定。

    魏惠王对侍酒:“上酒。”

    侍酒斟酒。

    公子卬看向朱威,见他也是茫然。

    “呵呵呵,”魏惠王端起酒爵,“这夜半更深的,寡人邀请二位来,不为别的,只为喝爵浊酒!来来来,干!”率先饮下。

    朱威、公子卬各自饮下。

    “父王,这酒??”公子卬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呵呵呵,寡人请你们喝酒,是为一个人饯行!”

    “饯行?为何人饯行?”

    “商鞅!”

    公子卬目瞪口呆,不无诧异地看向朱威。

    朱威也是一怔,小声道:“陛下,商鞅他??”

    “走喽!”魏惠王摸出一封密函,“你们看看!”

    毗人接过,交给朱威。

    魏惠王看向朱威:“朱爱卿,念出声来,让卬儿也听听!”

    朱威展开,念诵:“启奏陛下,秦宫大戏总算演完一出,商鞅今日伏法,被新君车裂于渭水河滩。臣欲在咸阳多住几日,为陛下再演一出好戏,乞请恩准!臣轸叩首。”

    “啧啧啧,”魏惠王咂舌道,“寡人没看出来,陈轸真还有几下子,是个能臣哪!”

    公子卬啪地将酒爵置于几上,爵中酒溅出:“父王,若是为商鞅饯行,恕儿臣不饮!”

    “呵呵呵,卬儿呀,你为何不饮?”

    “那贼出尔反尔,死有余辜,我们为何为他饯行?”

    魏惠王对侍酒:“为安国君斟酒。”

    侍酒上前,将公子卬的酒爵重新倒满。

    魏惠王转对公子卬道:“安国君,端起来。”

    公子卬看一眼朱威,见他已经端起,只得端起酒爵。

    “商鞅赤心为秦,立下盖世奇功。秦人不加报答不说,反而以怨报德,使用极刑戕害忠臣。商鞅虽为大魏公敌,但就人论人,确为大才,秦人不惜,寡人惜之。二位爱卿,来,满饮此爵,为商鞅的冤魂饯行!”

    三人同饮。

    朱威轻叹一声:“唉,九泉之下,商鞅若能听到陛下作此公论,不知该作何想?”

    公子卬不屑地哼出一声:“还能想什么?必是在那儿追悔当年为何有眼无珠、弃明投暗哩!”

    “呵呵呵。”朱威干笑几声,别过脸,看向惠王。

    魏惠王目光依次扫过二人:“二位爱卿,常言道,敌变我变。秦公暴毙,新君登基,旧党东山再起,商鞅横遭车裂,数月之间,秦宫连遭大变,你们说说,寡人该当如何应对才是?”

    公子卬拱手,激动道:“父王,秦人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。儿臣奏请起兵伐秦,夺回河西,雪我前耻!”

    魏惠王看向朱威:“朱爱卿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朱威摇头:“臣以为不妥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不妥?”

    “不妥有二,一是秦室仍在为先君治丧,乘丧伐国,不仁。二是伐国先治军,治军先治粮草。今日我军无锐卒,库无余粮,以何伐之?”

    朱威点在穴上,魏惠王长吸一口气,看向公子卬。公子卬嘴唇吧咂几下,咽下了。

    魏惠王目光移向朱威:“爱卿之意是,我当静观其变,坐等其乱了!”

    朱威拱手:“王上圣明!”

    “嗯,”魏惠王捋须道,“爱卿所言甚是。秦公磨剑一十八年,方得河西。寡人也得学一学他,再忍几时,看看这个毛头小子有何能耐。二位爱卿,眼下之急,不是伐秦,而是励精图治,是卧薪尝胆,是选贤任能。当年寡人错失商鞅,让秦人得之,致使河西易手。今日秦人诛杀贤能,寡人决定反其道而行之,用贤任能!”

    朱威起身,叩首:“陛下果能如此,我光复河西指日可待矣!”

    魏惠王扬手:“朱爱卿请起。”

    朱威再拜谢过,起身坐下。

    魏惠王犀利的目光扫过二人:“今召二位来,喝酒饯行倒在其次,谋议大事才是真章。这个大事就是相国人选。”

    听到谋议此事,朱威、公子卬皆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二位爱卿,寡人此生征战无数,有胜有负,多不挂在心上,唯有河西之辱,寡人实在放不下啊!眼下机会来了,秦国没有嬴渠梁,没有商鞅,就如广厦没有栋梁,经不住风暴了。风暴在哪儿?”魏惠王说得激动,拳头咚咚震几,“风暴就在这儿!”

    公子卬激动道:“父王,我们—”

    魏惠王摆手打断他:“风暴是要掀起来的。由谁来掀?不是寡人,而是,”指二人,“你,你,还有文武百官!可百官由谁来辖制呢?寡人吗?寡人老了,辖制不动了。寡人迫切需要一个大才!”

    公子卬、朱威互看一眼,又都转向惠王。

    “白相走有数年了,相位一直空缺。不是寡人不想立相,是寡人未能觅到合意的治国大才!”

    公子卬急道:“父王—”

    许是知他想说什么,魏惠王再次打断他,顾自言道:“大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寡人要你们细细访查,但得大贤之才,寡人必举国相托!”

    朱威拱手:“谢王上信任,臣必竭诚尽力,为我王访得大才!”

    公子卬拱手应道:“父王,儿臣以为,大才就在身边,还访什么呢?”

    魏惠王看向他:“大才何在?”

    “就是父王方才盛赞的能臣—陈轸!”

    “呵呵呵,陈轸倒是一个人选。”

    朱威心里却咯噔一紧。

    墨家大营的草庐里,随巢子坐在席上,展开丝帛做成的《商君书》,就烛光捧读。

    读着读着,随巢子额头汗出,眼睛盯紧书中一段:“??民不贵学,则愚;愚,则无外交;无外交,则国安不殆??重刑而连其罪,则褊急之民不斗,狠刚之民不讼,怠惰之民不游,费资之民不作,巧谀、恶心之民无变也??国强而不战,毒输于内,礼乐虱官生,必削;国遂战,毒输于敌,国无礼乐虱官,必强??”

    随巢子眉头微皱,再读,又见一段更犀利的文字:“??能生不能杀,曰自攻之国,必削;能生能杀,曰攻敌之国,必强??夫圣人之治国也,能抟力,能杀力??力多而不攻,则有奸虱。故抟力以1务也,杀力以攻敌也??”

    随巢子合上书卷,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再现忧容,平阳惨案的场景浮在眼前:

    —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,死状各异。

    —两个孩子旁边,一溜儿躺着十数具女尸,个个衣衫不整,显然在被屠杀前遭集体奸污。

    —告子一脸疑惑地望着随巢子:“巨子,老人他??”

    —敲锣老人迈着僵尸般的步伐渐去渐远。

    ????

    随巢子思绪回来,长叹一声:“唉,秦国若以此书治国,天下大祸矣!”

    魏使驿馆里,戚光使人打包行李,收拾行囊。

    陈轸从外面进来,诧异地盯住他:“戚光,这是做啥?”

    戚光停下收拾,看向他:“准备回安邑呀!”

    “谁让你准备回安邑了?”

    “咦,”戚光怔了,“商鞅不是已经死了吗?”

    “唉,”陈轸夸张地摇几下头,“你个戚光呀,该忙的不忙,不该忙的瞎忙。快去备车,太师府!”

    太师府的正堂里摆着香案,案上供着牌位,上书“三百贤士英灵”,再前面是个精致的祭器,上面摆着商鞅满是污血与灰土的人头。甘龙、杜挚、公孙贾等群聚一堂,祭拜因抗法而在渭水边被商鞅腰斩的亡灵。

    大宗伯赵良主持祭礼,气氛凝重而压抑。

    陈轸大步走进来,站在香案的前面,久久地凝视商鞅变形、污秽的容貌。良久,陈轸朝这个脏头深鞠一躬。

    看着他的一举一动,甘龙感慨万千:“陈上卿这般重情重义,实出老朽意外!”

    陈轸看向他道:“不是在下重情,而是你们祭在这儿的,实在是个不朽的人!”

    杜挚等皆是震惊,无不愠怒地看向陈轸。

    公孙贾目光逼视:“陈轸,你??说谁不朽?”

    陈轸指向商鞅的头:“这个人!”

    众人皆怒,纷纷围向陈轸。

    甘龙以眼神斥退众人,看向陈轸:“陈上卿,你来此地,说这等话,依旧是因为他是你的兄弟吗?”

    陈轸摇头:“非也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非也,你且说说,他为何不朽?”

    陈轸看向甘龙、赵良等:“诸位请随轸来!”说着大步走出。

    甘龙等人互看一眼,跟他出来,走进西厢偏厅。甘龙主席,陈轸、赵良客席,杜挚、公孙贾侍坐。

    陈轸从袖中摸出朱佗交给他的羊皮,递给甘龙:“太师请看这个!”

    甘龙展开,阅读。

    甘龙的一双老眉翘动起来,呼吸越来越急促。

    “太师,这是商鞅的绝书!”

    甘龙急切道:“此书??”

    “它不是书,只是书的片断,是朱佗寻机抄录下来的。它的正本,洋洋洒洒一厚册子,若是不出在下所料,此时当在秦公案头!”

    甘龙长吸一口气,老眉凝起。

    “将刑之时,在下给商鞅饯行,商鞅留下一句话,太师或感兴趣。”

    甘龙抬头看他:“何话?”

    陈轸模仿商鞅话音:“卫鞅身可以死,名却不灭。”又指甘龙手中的丝帛,“他的这个名,当在此书之中!”

    “上卿讲得是。”甘龙转对杜挚、公孙贾道,“十几年来,老朽一直在琢磨商鞅的法,其中一些,老朽搞明白了,另有一些,老朽百思不得其解。”扬了下手中的羊皮,“今天,看了这块羊皮,老朽得解了!”

    杜挚、公孙贾直盯羊皮。

    甘龙将羊皮递给赵良:“你们几个也都看看。”

    赵良接过,杜挚、公孙贾急不可待地凑过头。三人阅毕,惊诧、愤怒交集,纷纷抬头看向甘龙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都看到了吧?”甘龙愤愤说道,“‘王者,国不蓄力,民不积粟。’这是什么东西?国家不积力,百姓不积粟,反而能王天下?‘圣人之为国也,1赏,1刑,1教。’古往今来,哪个圣人是这么‘为’国的?只有他卫鞅!还有这‘民弱国强,民强国弱’,他这是想把秦国带到哪儿去?”

    “太师说得是,真正可怕的是这几句,”赵良指着羊皮,“‘以强攻强弱,强存。以弱攻弱强,强去。强存则弱,强去则王。故以强攻弱,削。以弱攻强,王也。’”

    杜挚来劲了:“嘿,这几句在下正费解呢,请先生解之。”

    “卫鞅是说,以强民来攻杀强民和弱民,剩下的是强民;以弱民来攻杀弱民与强民,剩下的是弱民。国有强民则弱。国无强民则王。所以,以强民攻弱民,国弱。以弱民攻强民,则王天下。”

    “这??何谓强民?何为弱民?”

    “在座诸位,当是强民仆役、鄙夫,当是弱民。”

    杜挚以拳击案:“让仆役、鄙夫来治理我等,反而能够王天下,哪来这等浑理?”

    “还有这句,‘国以善民治奸民者,必乱,至削;国以奸民治善民者,必治,至强。’”

    公孙贾恍然若悟:“怪道他府中用的全是奸民!”

    杜挚朝案上又是一拳:“真该将他碎尸万段!”

    陈轸苦笑:“即使碎尸万段,只要这部书在,只要商君的法令行于秦国,商君就永远是商君,诸位的后世,只能成为大字不识、只会耕种的弱民!”

    公孙贾恨恨说道: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!太师,我们要求废法!”

    甘龙沉思有顷,抬头,扫视众人,长叹一声:“唉,成为弱民倒在其次,老朽所虑,是我大秦国的长治久安哪!”

    杜挚不解了:“大秦的长治久安?”

    甘龙转对老家宰:“备驾!”

    公孙贾看向他:“太师?”

    甘龙从公孙贾手中拿过羊皮:“老朽这去面君!”起身。

    陈轸摆手喝止:“太师且慢!”

    甘龙看向他。

    陈轸指向那块羊皮:“太师此去,千万甭提这个!”

    公孙贾看向他,不解道:“咦,为什么不能提?”

    “一是它来路不正,二是它属于在下。”

    甘龙点头应道:“嗯,上卿提醒得是。”将羊皮还给陈轸,“上卿,老朽多谢了!”

    陈轸双手接过,拱手:“祝太师驾到功成!”

    秦宫偏殿里,甘龙缓缓跪下。

    惠文公诧异道:“老太师,方才不是见过礼了吗,你这??”起身,欲拉他起来。

    “君上,老臣此跪,只为一请!”

    “太师何请?”

    “为我大秦的千年大业计,老朽恳请君上颁诏废法!”

    惠文公吸一口气:“废法?废何法?”

    甘龙一字一顿:“叛国逆贼所立的新法!”

    惠文公缓缓坐下。

    “君上,老臣此请,非为家室计,而是为我大秦基业啊!”

    “老太师,你请坐下,慢慢讲!”

    “谢君上!”甘龙起身,坐下,“君上,就老臣所察,商鞅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贼,以巧言令色迷惑先君,以严刑苛法祸我臣民,钳我臣民之口,辱我臣民之身,虐我臣民之心,致使举国之民敢怒而不敢言,即使先君也被他裹胁,唯他马首是瞻。所幸君上英明,以奸贼之道治奸贼之身,举国欢腾。老臣以为,君上既除逆贼,就当废奸贼之法,否则,奸贼身死,其法长留,岂不是继续祸殃百姓吗?”

    惠文公微微一笑:“老太师,说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奸贼行法十几年,老臣读法十几年,读来读去,读出一身的冷汗哪!”

    “哦?”惠文公身体前倾,“你是怎么读出一身冷汗的?”

    “奸贼之法,说来说去,无非二字,1民。何谓1民,就是让举国之民只做一事,耕种。人人耕种,仓库满了怎么办?外战。谁来外战?耕民。如何让耕民外战?使其贫,使其辱,使其愚,使其惧,使其无欲,使其唯命是从。唯谁之命?唯奸贼之命。君上啊,长此以往,臣不敢设想!耕民皆战死,何以续其耕?臣民皆贫弱,何以附远民?臣民皆受辱,何以立其身?臣民皆愚痴,何以筹长策?臣民皆诺诺,何以出诤臣?臣民皆无欲,何以励其志??”

    甘龙一连串雷霆之问,听得惠文公额头汗出,以袖拭之。

    “君上啊,如果举国之民只知耕战,不知商贾技巧,不知陶艺歌舞,不知博闻辩慧,不知礼乐修行,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邪恶国家啊?以此治世,即使战胜,又能如何?即使得到天下,又能如何?君上啊,竭泽而渔,毁林而猎,断非智者所为!”

    “老太师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了。”甘龙略略一怔,应道,“臣只想恳请君上,早日废除恶贼的恶法,使我大秦基业昌盛,国泰民安!”

    “老太师所请,寡人已经晓得了。新法为先君时所立,若要废之,当是大事,容寡人详加斟酌,如何?”

    甘龙拱手:“拜托君上了!老臣告辞!”说罢起身,缓缓退出。

    甘龙老迈的身躯缓缓下车,走上太师府前的台阶,拐杖拄在石阶上,发出咚咚的声响。一直守候消息的陈轸、赵良、杜挚、公孙贾等听到声音,迎出来,扶他走进院中。

    杜挚急切道:“君上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唉,”甘龙长叹一声,“君上说,法为先君所立,废法是大事,要详加斟酌!”

    “这??”公孙贾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君上有君上的难处啊。”

    杜挚问道:“什么难处?”

    赵良赞同道:“嗯,先君尸骨未寒,君上若废先君之法,就是不孝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办?”

    公孙贾两手一摊:“还能怎么办?等呗!”

    杜挚心有不甘,狠跺一脚:“噫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!”陈轸爆出一声长笑。

    众人皆看过来。

    “干着急有什么用?”陈轸笑毕,缓缓说道,“既然君上为难,诸位大人何不想君上所想呢?”

    杜挚不解道:“陈上卿,你这是??”

    “在下之意是,诸位大人可说服朝野上书,奏请废除新法。上书的多了,就可形成民意。民意一旦形成,情势就另当别论喽。”

    众人皆是一震。

    “嗯,”甘龙捋须,点头应道,“陈上卿所言,并非不可行。君上看到民意如此,或会顺水推舟,恢复我大秦祖制!”

    杜挚拱手道:“既然老太师发话了,我等这就分头动起来,知会亲朋好友各上奏本,吁请君上废除新法,恢复祖制!”

    几案上码起一堆堆的折子,上面无一不写“废除逆贼恶法,复我穆公祖制”等字样。

    惠文公面色阴沉,随手翻过几个折子,眉头渐渐横成一道,缓缓望向侍坐于客席的嬴虔,苦笑道:“他们都要废法,叔父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“让叔父讲心底话吗?”

    惠文公给出一笑:“当然,你是叔父!”

    “叔父一如既往,不赞成新法。”

    惠文公吸一口长气,眉头凝住。

    “不过,”嬴虔话锋陡转,“先君之命不可废,先君临终嘱托叔父坚守新法,叔父答应了。既然答应了,叔父就不再置议。新法是废还是不废,听凭君上圣裁!”

    惠文公嘘出一口气,拱手道:“得叔父此话,驷心甚慰。”

    嬴虔从宫中回来时,甘龙仍然候在他的府上。

    “甘龙兄,”嬴虔摊开两手,做出无奈的手势,“你所说的嬴虔全都知道,只是,唉!”

    “太傅有何难言之隐?”

    “你有所不知,先君临终时,嘱托在下辅佐君上,坚守新法,唉,在下??”

    “太傅答应了?”

    “这个??君上临终之托,不应也得应啊。”

    “太傅起誓没?”

    “誓倒是没起。”

    甘龙嘘出一口气:“没有起誓,就没什么好顾忌的!”

    “我??”

    “太傅呀,”甘龙打断他,急切说道,“只要奸贼之法不去,秦国就会断子绝孙哪!活到这把年纪,甘龙我算是活明白了,甘龙我算是看清楚了,那奸贼来到秦土,压根儿就不是来帮我们的,而是来祸害我们的。什么叫1民?用那厮的话说,就是所有的老秦人只能耕种,只能打仗,其他什么都不能做!什么商贾交通,什么酒歌醉吟,什么琴棋诗赋,什么五礼六乐,什么狩猎游园??所有的所有,都在被禁之列!而没有这些,过得还叫日子吗?生下来只知耕地,长大后只知杀人,活得还叫人吗?”

    “唉!”嬴虔轻叹一口气,低头,掩面。

    “太傅大人,老甘龙此来非为恳求帮忙,而为掏出几句心窝里的话,因为你不是别人,你是叔父,你和君上是一家人!老甘龙什么也不想,老甘龙只想知会叔父,老甘龙想明白了,老甘龙活腻味了,为了老秦人的子孙后代,老甘龙决定豁出这条老命,誓把这奸贼的奸法废掉!”说毕,甘龙转身,大步径去。

    “老太师??”嬴虔由衷感动,追出府门。

    走出大门,甘龙没有停留,也没有回头,迈着颤巍巍的步子,在鹰头拐杖咚咚的捣地声中渐去渐远。

    望着甘龙远去的身影,嬴虔眼中出泪,心道:“甘龙兄,你有所不知,不是嬴虔不想废法,是君上不想废啊!”

    甘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火缭绕,供品陈列。甘龙、甘茂双双跪叩,门口的光影在一点一点移动。过有至少半个时辰,甘龙仍然不置一辞。

    甘茂急了,抬头看他,不解道:“父亲?”

    甘龙似乎等的就是他的发问,盯住他道:“茂儿,当着列祖列宗的面,你实意说,君上如何?”

    “是个明君!”

    “明在何处?”

    “从先君治丧迄今,君上断事有据,未曾滥杀一人,亦未曾滥颁一诏,即使处置商鞅,也做到了仁至义尽,没有连坐冷向与朱佗。”

    “晓得他为何放走冷向与朱佗吗?”

    “茂儿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在他眼里,朱佗是我甘府的人,没有他,拿不到逆贼。至于冷向免死,是献出了一册书!”

    “什么书?”

    “逆贼的遗书!”

    “遗书能有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为父看过部分内容,主要是解释恶法,恐怖至极!”

    甘茂深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之前为父只晓得奸贼的法恶,不晓得为什么恶,这下明白了。茂儿,为我老秦人计,为天下计,这个法都必须废!”

    “父亲,听公子华说,君上没有废法的意思!”

    “为父晓得。君上做太子时,一向厌恶奸贼及其新法,俟其上位,诛了奸贼,却不废新法,想必就是为奸贼的遗书所惑,欲步先君后尘。茂儿,这正是为父觉得可怕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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