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就在望见书房时,公子卬放慢步子,扯住毗人的衣襟小声问道:“这个时辰了,父王召我进宫,可有大事?” “老奴不知,安国君,请!”毗人不予回答,伸手礼让。 公子卬吸一口气,硬起头皮跟在毗人后面走向院门。 书房里灯火通明,魏惠王端坐几前,案上摆着各色酒肴,几个宫人侍立。公子卬趋入时,望见旁侧侍席正襟危坐的是司徒朱威。 公子卬心里咯噔一沉,纳闷道:“这厮为何也在这儿?”无暇多想,叩道,“儿臣叩见父王,恭祝父王万安!” “呵呵呵,卬儿免礼,”魏惠王笑着指向朱威对面的几案,“坐!” “谢父王!”公子卬起身走过去,坐定。 魏惠王对侍酒:“上酒。” 侍酒斟酒。 公子卬看向朱威,见他也是茫然。 “呵呵呵,”魏惠王端起酒爵,“这夜半更深的,寡人邀请二位来,不为别的,只为喝爵浊酒!来来来,干!”率先饮下。 朱威、公子卬各自饮下。 “父王,这酒??”公子卬欲言又止。 “呵呵呵,寡人请你们喝酒,是为一个人饯行!” “饯行?为何人饯行?” “商鞅!” 公子卬目瞪口呆,不无诧异地看向朱威。 朱威也是一怔,小声道:“陛下,商鞅他??” “走喽!”魏惠王摸出一封密函,“你们看看!” 毗人接过,交给朱威。 魏惠王看向朱威:“朱爱卿,念出声来,让卬儿也听听!” 朱威展开,念诵:“启奏陛下,秦宫大戏总算演完一出,商鞅今日伏法,被新君车裂于渭水河滩。臣欲在咸阳多住几日,为陛下再演一出好戏,乞请恩准!臣轸叩首。” “啧啧啧,”魏惠王咂舌道,“寡人没看出来,陈轸真还有几下子,是个能臣哪!” 公子卬啪地将酒爵置于几上,爵中酒溅出:“父王,若是为商鞅饯行,恕儿臣不饮!” “呵呵呵,卬儿呀,你为何不饮?” “那贼出尔反尔,死有余辜,我们为何为他饯行?” 魏惠王对侍酒:“为安国君斟酒。” 侍酒上前,将公子卬的酒爵重新倒满。 魏惠王转对公子卬道:“安国君,端起来。” 公子卬看一眼朱威,见他已经端起,只得端起酒爵。 “商鞅赤心为秦,立下盖世奇功。秦人不加报答不说,反而以怨报德,使用极刑戕害忠臣。商鞅虽为大魏公敌,但就人论人,确为大才,秦人不惜,寡人惜之。二位爱卿,来,满饮此爵,为商鞅的冤魂饯行!” 三人同饮。 朱威轻叹一声:“唉,九泉之下,商鞅若能听到陛下作此公论,不知该作何想?” 公子卬不屑地哼出一声:“还能想什么?必是在那儿追悔当年为何有眼无珠、弃明投暗哩!” “呵呵呵。”朱威干笑几声,别过脸,看向惠王。 魏惠王目光依次扫过二人:“二位爱卿,常言道,敌变我变。秦公暴毙,新君登基,旧党东山再起,商鞅横遭车裂,数月之间,秦宫连遭大变,你们说说,寡人该当如何应对才是?” 公子卬拱手,激动道:“父王,秦人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。儿臣奏请起兵伐秦,夺回河西,雪我前耻!” 魏惠王看向朱威:“朱爱卿以为如何?” 朱威摇头:“臣以为不妥。” “为何不妥?” “不妥有二,一是秦室仍在为先君治丧,乘丧伐国,不仁。二是伐国先治军,治军先治粮草。今日我军无锐卒,库无余粮,以何伐之?” 朱威点在穴上,魏惠王长吸一口气,看向公子卬。公子卬嘴唇吧咂几下,咽下了。 魏惠王目光移向朱威:“爱卿之意是,我当静观其变,坐等其乱了!” 朱威拱手:“王上圣明!” “嗯,”魏惠王捋须道,“爱卿所言甚是。秦公磨剑一十八年,方得河西。寡人也得学一学他,再忍几时,看看这个毛头小子有何能耐。二位爱卿,眼下之急,不是伐秦,而是励精图治,是卧薪尝胆,是选贤任能。当年寡人错失商鞅,让秦人得之,致使河西易手。今日秦人诛杀贤能,寡人决定反其道而行之,用贤任能!” 朱威起身,叩首:“陛下果能如此,我光复河西指日可待矣!” 魏惠王扬手:“朱爱卿请起。” 朱威再拜谢过,起身坐下。 魏惠王犀利的目光扫过二人:“今召二位来,喝酒饯行倒在其次,谋议大事才是真章。这个大事就是相国人选。” 听到谋议此事,朱威、公子卬皆吸一口气。 “二位爱卿,寡人此生征战无数,有胜有负,多不挂在心上,唯有河西之辱,寡人实在放不下啊!眼下机会来了,秦国没有嬴渠梁,没有商鞅,就如广厦没有栋梁,经不住风暴了。风暴在哪儿?”魏惠王说得激动,拳头咚咚震几,“风暴就在这儿!” 公子卬激动道:“父王,我们—” 魏惠王摆手打断他:“风暴是要掀起来的。由谁来掀?不是寡人,而是,”指二人,“你,你,还有文武百官!可百官由谁来辖制呢?寡人吗?寡人老了,辖制不动了。寡人迫切需要一个大才!” 公子卬、朱威互看一眼,又都转向惠王。 “白相走有数年了,相位一直空缺。不是寡人不想立相,是寡人未能觅到合意的治国大才!” 公子卬急道:“父王—” 许是知他想说什么,魏惠王再次打断他,顾自言道:“大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寡人要你们细细访查,但得大贤之才,寡人必举国相托!” 朱威拱手:“谢王上信任,臣必竭诚尽力,为我王访得大才!” 公子卬拱手应道:“父王,儿臣以为,大才就在身边,还访什么呢?” 魏惠王看向他:“大才何在?” “就是父王方才盛赞的能臣—陈轸!” “呵呵呵,陈轸倒是一个人选。” 朱威心里却咯噔一紧。 墨家大营的草庐里,随巢子坐在席上,展开丝帛做成的《商君书》,就烛光捧读。 读着读着,随巢子额头汗出,眼睛盯紧书中一段:“??民不贵学,则愚;愚,则无外交;无外交,则国安不殆??重刑而连其罪,则褊急之民不斗,狠刚之民不讼,怠惰之民不游,费资之民不作,巧谀、恶心之民无变也??国强而不战,毒输于内,礼乐虱官生,必削;国遂战,毒输于敌,国无礼乐虱官,必强??” 随巢子眉头微皱,再读,又见一段更犀利的文字:“??能生不能杀,曰自攻之国,必削;能生能杀,曰攻敌之国,必强??夫圣人之治国也,能抟力,能杀力??力多而不攻,则有奸虱。故抟力以1务也,杀力以攻敌也??” 随巢子合上书卷,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再现忧容,平阳惨案的场景浮在眼前: —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,死状各异。 —两个孩子旁边,一溜儿躺着十数具女尸,个个衣衫不整,显然在被屠杀前遭集体奸污。 —告子一脸疑惑地望着随巢子:“巨子,老人他??” —敲锣老人迈着僵尸般的步伐渐去渐远。 ???? 随巢子思绪回来,长叹一声:“唉,秦国若以此书治国,天下大祸矣!” 魏使驿馆里,戚光使人打包行李,收拾行囊。 陈轸从外面进来,诧异地盯住他:“戚光,这是做啥?” 戚光停下收拾,看向他:“准备回安邑呀!” “谁让你准备回安邑了?” “咦,”戚光怔了,“商鞅不是已经死了吗?” “唉,”陈轸夸张地摇几下头,“你个戚光呀,该忙的不忙,不该忙的瞎忙。快去备车,太师府!” 太师府的正堂里摆着香案,案上供着牌位,上书“三百贤士英灵”,再前面是个精致的祭器,上面摆着商鞅满是污血与灰土的人头。甘龙、杜挚、公孙贾等群聚一堂,祭拜因抗法而在渭水边被商鞅腰斩的亡灵。 大宗伯赵良主持祭礼,气氛凝重而压抑。 陈轸大步走进来,站在香案的前面,久久地凝视商鞅变形、污秽的容貌。良久,陈轸朝这个脏头深鞠一躬。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,甘龙感慨万千:“陈上卿这般重情重义,实出老朽意外!” 陈轸看向他道:“不是在下重情,而是你们祭在这儿的,实在是个不朽的人!” 杜挚等皆是震惊,无不愠怒地看向陈轸。 公孙贾目光逼视:“陈轸,你??说谁不朽?” 陈轸指向商鞅的头:“这个人!” 众人皆怒,纷纷围向陈轸。 甘龙以眼神斥退众人,看向陈轸:“陈上卿,你来此地,说这等话,依旧是因为他是你的兄弟吗?” 陈轸摇头:“非也。” “既然非也,你且说说,他为何不朽?” 陈轸看向甘龙、赵良等:“诸位请随轸来!”说着大步走出。 甘龙等人互看一眼,跟他出来,走进西厢偏厅。甘龙主席,陈轸、赵良客席,杜挚、公孙贾侍坐。 陈轸从袖中摸出朱佗交给他的羊皮,递给甘龙:“太师请看这个!” 甘龙展开,阅读。 甘龙的一双老眉翘动起来,呼吸越来越急促。 “太师,这是商鞅的绝书!” 甘龙急切道:“此书??” “它不是书,只是书的片断,是朱佗寻机抄录下来的。它的正本,洋洋洒洒一厚册子,若是不出在下所料,此时当在秦公案头!” 甘龙长吸一口气,老眉凝起。 “将刑之时,在下给商鞅饯行,商鞅留下一句话,太师或感兴趣。” 甘龙抬头看他:“何话?” 陈轸模仿商鞅话音:“卫鞅身可以死,名却不灭。”又指甘龙手中的丝帛,“他的这个名,当在此书之中!” “上卿讲得是。”甘龙转对杜挚、公孙贾道,“十几年来,老朽一直在琢磨商鞅的法,其中一些,老朽搞明白了,另有一些,老朽百思不得其解。”扬了下手中的羊皮,“今天,看了这块羊皮,老朽得解了!” 杜挚、公孙贾直盯羊皮。 甘龙将羊皮递给赵良:“你们几个也都看看。” 赵良接过,杜挚、公孙贾急不可待地凑过头。三人阅毕,惊诧、愤怒交集,纷纷抬头看向甘龙。 “你们这都看到了吧?”甘龙愤愤说道,“‘王者,国不蓄力,民不积粟。’这是什么东西?国家不积力,百姓不积粟,反而能王天下?‘圣人之为国也,1赏,1刑,1教。’古往今来,哪个圣人是这么‘为’国的?只有他卫鞅!还有这‘民弱国强,民强国弱’,他这是想把秦国带到哪儿去?” “太师说得是,真正可怕的是这几句,”赵良指着羊皮,“‘以强攻强弱,强存。以弱攻弱强,强去。强存则弱,强去则王。故以强攻弱,削。以弱攻强,王也。’” 杜挚来劲了:“嘿,这几句在下正费解呢,请先生解之。” “卫鞅是说,以强民来攻杀强民和弱民,剩下的是强民;以弱民来攻杀弱民与强民,剩下的是弱民。国有强民则弱。国无强民则王。所以,以强民攻弱民,国弱。以弱民攻强民,则王天下。” “这??何谓强民?何为弱民?” “在座诸位,当是强民仆役、鄙夫,当是弱民。” 杜挚以拳击案:“让仆役、鄙夫来治理我等,反而能够王天下,哪来这等浑理?” “还有这句,‘国以善民治奸民者,必乱,至削;国以奸民治善民者,必治,至强。’” 公孙贾恍然若悟:“怪道他府中用的全是奸民!” 杜挚朝案上又是一拳:“真该将他碎尸万段!” 陈轸苦笑:“即使碎尸万段,只要这部书在,只要商君的法令行于秦国,商君就永远是商君,诸位的后世,只能成为大字不识、只会耕种的弱民!” 公孙贾恨恨说道: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!太师,我们要求废法!” 甘龙沉思有顷,抬头,扫视众人,长叹一声:“唉,成为弱民倒在其次,老朽所虑,是我大秦国的长治久安哪!” 杜挚不解了:“大秦的长治久安?” 甘龙转对老家宰:“备驾!” 公孙贾看向他:“太师?” 甘龙从公孙贾手中拿过羊皮:“老朽这去面君!”起身。 陈轸摆手喝止:“太师且慢!” 甘龙看向他。 陈轸指向那块羊皮:“太师此去,千万甭提这个!” 公孙贾看向他,不解道:“咦,为什么不能提?” “一是它来路不正,二是它属于在下。” 甘龙点头应道:“嗯,上卿提醒得是。”将羊皮还给陈轸,“上卿,老朽多谢了!” 陈轸双手接过,拱手:“祝太师驾到功成!” 秦宫偏殿里,甘龙缓缓跪下。 惠文公诧异道:“老太师,方才不是见过礼了吗,你这??”起身,欲拉他起来。 “君上,老臣此跪,只为一请!” “太师何请?” “为我大秦的千年大业计,老朽恳请君上颁诏废法!” 惠文公吸一口气:“废法?废何法?” 甘龙一字一顿:“叛国逆贼所立的新法!” 惠文公缓缓坐下。 “君上,老臣此请,非为家室计,而是为我大秦基业啊!” “老太师,你请坐下,慢慢讲!” “谢君上!”甘龙起身,坐下,“君上,就老臣所察,商鞅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贼,以巧言令色迷惑先君,以严刑苛法祸我臣民,钳我臣民之口,辱我臣民之身,虐我臣民之心,致使举国之民敢怒而不敢言,即使先君也被他裹胁,唯他马首是瞻。所幸君上英明,以奸贼之道治奸贼之身,举国欢腾。老臣以为,君上既除逆贼,就当废奸贼之法,否则,奸贼身死,其法长留,岂不是继续祸殃百姓吗?” 惠文公微微一笑:“老太师,说下去。” “奸贼行法十几年,老臣读法十几年,读来读去,读出一身的冷汗哪!” “哦?”惠文公身体前倾,“你是怎么读出一身冷汗的?” “奸贼之法,说来说去,无非二字,1民。何谓1民,就是让举国之民只做一事,耕种。人人耕种,仓库满了怎么办?外战。谁来外战?耕民。如何让耕民外战?使其贫,使其辱,使其愚,使其惧,使其无欲,使其唯命是从。唯谁之命?唯奸贼之命。君上啊,长此以往,臣不敢设想!耕民皆战死,何以续其耕?臣民皆贫弱,何以附远民?臣民皆受辱,何以立其身?臣民皆愚痴,何以筹长策?臣民皆诺诺,何以出诤臣?臣民皆无欲,何以励其志??” 甘龙一连串雷霆之问,听得惠文公额头汗出,以袖拭之。 “君上啊,如果举国之民只知耕战,不知商贾技巧,不知陶艺歌舞,不知博闻辩慧,不知礼乐修行,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邪恶国家啊?以此治世,即使战胜,又能如何?即使得到天下,又能如何?君上啊,竭泽而渔,毁林而猎,断非智者所为!” “老太师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 “没有了。”甘龙略略一怔,应道,“臣只想恳请君上,早日废除恶贼的恶法,使我大秦基业昌盛,国泰民安!” “老太师所请,寡人已经晓得了。新法为先君时所立,若要废之,当是大事,容寡人详加斟酌,如何?” 甘龙拱手:“拜托君上了!老臣告辞!”说罢起身,缓缓退出。 甘龙老迈的身躯缓缓下车,走上太师府前的台阶,拐杖拄在石阶上,发出咚咚的声响。一直守候消息的陈轸、赵良、杜挚、公孙贾等听到声音,迎出来,扶他走进院中。 杜挚急切道:“君上怎么说?” “唉,”甘龙长叹一声,“君上说,法为先君所立,废法是大事,要详加斟酌!” “这??”公孙贾欲言又止。 “君上有君上的难处啊。” 杜挚问道:“什么难处?” 赵良赞同道:“嗯,先君尸骨未寒,君上若废先君之法,就是不孝。” “怎么办?” 公孙贾两手一摊:“还能怎么办?等呗!” 杜挚心有不甘,狠跺一脚:“噫!” “哈哈哈哈!”陈轸爆出一声长笑。 众人皆看过来。 “干着急有什么用?”陈轸笑毕,缓缓说道,“既然君上为难,诸位大人何不想君上所想呢?” 杜挚不解道:“陈上卿,你这是??” “在下之意是,诸位大人可说服朝野上书,奏请废除新法。上书的多了,就可形成民意。民意一旦形成,情势就另当别论喽。” 众人皆是一震。 “嗯,”甘龙捋须,点头应道,“陈上卿所言,并非不可行。君上看到民意如此,或会顺水推舟,恢复我大秦祖制!” 杜挚拱手道:“既然老太师发话了,我等这就分头动起来,知会亲朋好友各上奏本,吁请君上废除新法,恢复祖制!” 几案上码起一堆堆的折子,上面无一不写“废除逆贼恶法,复我穆公祖制”等字样。 惠文公面色阴沉,随手翻过几个折子,眉头渐渐横成一道,缓缓望向侍坐于客席的嬴虔,苦笑道:“他们都要废法,叔父意下如何?” “让叔父讲心底话吗?” 惠文公给出一笑:“当然,你是叔父!” “叔父一如既往,不赞成新法。” 惠文公吸一口长气,眉头凝住。 “不过,”嬴虔话锋陡转,“先君之命不可废,先君临终嘱托叔父坚守新法,叔父答应了。既然答应了,叔父就不再置议。新法是废还是不废,听凭君上圣裁!” 惠文公嘘出一口气,拱手道:“得叔父此话,驷心甚慰。” 嬴虔从宫中回来时,甘龙仍然候在他的府上。 “甘龙兄,”嬴虔摊开两手,做出无奈的手势,“你所说的嬴虔全都知道,只是,唉!” “太傅有何难言之隐?” “你有所不知,先君临终时,嘱托在下辅佐君上,坚守新法,唉,在下??” “太傅答应了?” “这个??君上临终之托,不应也得应啊。” “太傅起誓没?” “誓倒是没起。” 甘龙嘘出一口气:“没有起誓,就没什么好顾忌的!” “我??” “太傅呀,”甘龙打断他,急切说道,“只要奸贼之法不去,秦国就会断子绝孙哪!活到这把年纪,甘龙我算是活明白了,甘龙我算是看清楚了,那奸贼来到秦土,压根儿就不是来帮我们的,而是来祸害我们的。什么叫1民?用那厮的话说,就是所有的老秦人只能耕种,只能打仗,其他什么都不能做!什么商贾交通,什么酒歌醉吟,什么琴棋诗赋,什么五礼六乐,什么狩猎游园??所有的所有,都在被禁之列!而没有这些,过得还叫日子吗?生下来只知耕地,长大后只知杀人,活得还叫人吗?” “唉!”嬴虔轻叹一口气,低头,掩面。 “太傅大人,老甘龙此来非为恳求帮忙,而为掏出几句心窝里的话,因为你不是别人,你是叔父,你和君上是一家人!老甘龙什么也不想,老甘龙只想知会叔父,老甘龙想明白了,老甘龙活腻味了,为了老秦人的子孙后代,老甘龙决定豁出这条老命,誓把这奸贼的奸法废掉!”说毕,甘龙转身,大步径去。 “老太师??”嬴虔由衷感动,追出府门。 走出大门,甘龙没有停留,也没有回头,迈着颤巍巍的步子,在鹰头拐杖咚咚的捣地声中渐去渐远。 望着甘龙远去的身影,嬴虔眼中出泪,心道:“甘龙兄,你有所不知,不是嬴虔不想废法,是君上不想废啊!” 甘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火缭绕,供品陈列。甘龙、甘茂双双跪叩,门口的光影在一点一点移动。过有至少半个时辰,甘龙仍然不置一辞。 甘茂急了,抬头看他,不解道:“父亲?” 甘龙似乎等的就是他的发问,盯住他道:“茂儿,当着列祖列宗的面,你实意说,君上如何?” “是个明君!” “明在何处?” “从先君治丧迄今,君上断事有据,未曾滥杀一人,亦未曾滥颁一诏,即使处置商鞅,也做到了仁至义尽,没有连坐冷向与朱佗。” “晓得他为何放走冷向与朱佗吗?” “茂儿不知。” “在他眼里,朱佗是我甘府的人,没有他,拿不到逆贼。至于冷向免死,是献出了一册书!” “什么书?” “逆贼的遗书!” “遗书能有什么?” “为父看过部分内容,主要是解释恶法,恐怖至极!” 甘茂深吸一口气。 “之前为父只晓得奸贼的法恶,不晓得为什么恶,这下明白了。茂儿,为我老秦人计,为天下计,这个法都必须废!” “父亲,听公子华说,君上没有废法的意思!” “为父晓得。君上做太子时,一向厌恶奸贼及其新法,俟其上位,诛了奸贼,却不废新法,想必就是为奸贼的遗书所惑,欲步先君后尘。茂儿,这正是为父觉得可怕的!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