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苏姚氏泪水涌出,以襟拭泪:“两个月前,你阿大到田里为你耕地,却见别人在耕,你阿大去找里正,里正拿出地契,你阿大方知你把好地卖了。看到你的签字,你的阿大当场倒在地上,后来就??” 苏秦惊道:“阿大他??怎么了?” 苏姚氏抹泪:“疾医说,是中风了,右半身偏瘫,动弹不得,一日到晚躺在榻上,屎尿不知,等于是死了没埋。” 苏秦的泪水流出来,望着陶碗愣怔一时,端起来,慢慢走出灶房,走向上房。 苏虎斜躺在里间的炕上,朝墙处垫一床被子,使他看起来像是半坐着。苏虎的身子虽瘫,耳朵却是不聋。苏秦回来,他早听到了。院中的每一句对话,也都灌在他的耳里。见苏秦走进,他就别过脸去。 苏秦掀开门帘,跨进房中,将荷包蛋放在榻前几案上,缓缓跪下,泣道:“阿大??” 苏虎背向他,一动不动。 不知过有多久,那碗荷包蛋早已凉了,苏虎仍然没有说话,苏秦也一直跪在那儿。 终于,苏虎轻叹一声,缓缓扭过头,望着苏秦:“你回来了!” 苏秦将头埋得更低。 “回来就好!”苏虎又叹一声。 苏秦泣道:“阿大,是儿子不孝??儿子不孝啊!” 苏虎眼中流出两行浊泪,一只尚能活动的胳膊在上面抹一把,重复:“回来就好!” 苏秦重重叩地,大放悲声:“阿大??” 又一阵沉默之后,苏虎复叹一声,苦口婆心道:“秦儿,庄户人就是庄户人,要认命。你也到了而立之年,再这样浪荡下去,何时是个头呢?” 苏秦闷声不出。 不知何时,小喜儿也跟进来,在苏秦身后悄悄跪着。 “唉,”苏虎长叹一声,“至于那点儿地,卖就卖了。只要你肯洗心革面,阿大相信,终归有一天,你能把它们再盘回来!”又看一眼苏秦,扫一眼小喜儿,“还有,你这个媳妇儿,是个好女人,你不能这样待她!” 小喜儿忍耐不住,“哇”一声号啕大哭:“阿大??” 苏秦把头埋进臂弯。 “去吧!”苏虎别过头去。 苏秦却不动身。 过有良久,苏秦喃声说道:“阿大??” 苏虎扭过头,看向苏秦:“有啥话,你就说吧!” “场边那个草棚,我想借用,求阿大恩准。” 苏虎的脸色阴沉下来,盯住他看一时,不无痛楚地闭上眼睛,许久,眼睛睁开:“秦儿,你真的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吗?” 苏秦埋头,没有应声。 “你这脾气,比我那头老犍牛还犟!” 苏秦的声音几近哀求:“阿大??” “唉,”苏虎长叹一声,“想用,你就用去吧!” 苏秦重重叩首:“谢阿大成全!” 苏秦起身,走出堂门,到院中提起包裹,揣上娘为他热过的面饼,拔脚走向村北的打谷场。阿黑不无兴奋地跟在身后,跳上跳下,寸步不离。 苏秦打开草棚的栅门,检查房舍,见棚子四面进风,屋顶还有一个斗大的漏洞。一阵风过,顶上尚未完全化去的沉雪飘落下来,纷纷扬扬,就像是春日里飘飞的杨絮。 苏秦寻来稻草与梯子,先将屋顶上的漏洞塞上,又拿绳索、木棍固牢,又将窝棚巡视一圈,凡进风处塞上草秸,将破扉门也修理一番。 及至天黑,苏秦已将一切整修妥当,不无满意地扣上房门,回到家中,进屋拿出前次回来时自己睡过的两床被褥,用小喜儿睡过的草席卷上,复至窝棚,寻到一个墙角,铺上干草,摊上草席,铺出一个被窝。 阿黑自觉地卧伏一侧。 苏秦刚刚躺下,阿黑欢叫一声,摇着尾巴跳到门口。 房门吱呀洞开,小喜儿推门进来。 苏秦坐起来,一脸惊愕地看着她。 小喜儿端着一碗御寒的姜汤,迟疑一下,跛脚走近,在他身边跪下,将汤碗举过头顶,声泪俱下,更咽道:“你家里睡吧。家里有热炕,这个窝棚??喜??喜儿睡!” 苏秦心中一酸,接过姜汤,定下心神,淡淡说道:“去吧,热汤留下,热炕头你自睡去。记住,这个地方,你今后莫来。” 小喜儿半晌无语,许久,再拜几拜,噙泪退出,掩上房门。 户外,天寒地冻,万籁俱寂。 小喜儿伫立在仍未完全融化的雪原上,任凛冽的寒风吹打。 这日正值正月十五,元宵之夜。一轮圆圆的明月高悬头顶,冰冷的月光抛洒下来,写意地映照在她苍白的泪脸上。 孙膑刑后不过旬日,白虎派往卫地楚丘的府尉复命,说栗守丞早于一年前受谗免职,携家拖口,回老家宋国去了。府尉寻到府中一个老差役,说栗将军在时,身边不曾有过名叫刘清的侍从。 一切确证无疑,孙膑是受人陷害了。然而,白虎思来想去,孙膑初来大梁,与他人并无仇怨,何人会去害他? 白虎决心查个水落石出。白虎断定,孙膑既是受人所害,害他者必在大梁,遂吩咐府尉,不得将此事泄于任何人,同时组织更多捕卒,秘查那个腮边有疤痕的所谓刘清。只要寻出此人,一切谜团就可解了。 再说苟仔,自见过孙膑之后,就一直幽居在家宰庞葱为他安置的偏僻小院里。苟仔本是粗人,爱动不爱静,且又放荡惯了,哪里幽居得久?初时因有婢女相伴,苟仔颇能守住。过有二十余日,婢女似是玩得腻了,苟仔也自心猿意马起来。 这日后晌,苟仔摸出孙膑赠予他的十两“辛苦费”,与婢女在院中翻来覆去地倒腾着玩。婢女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金子,对他更是抚爱有加,赞不绝口。 苟仔夸口道:“这点金子算个什么,待我拿来一箱你看!” “一箱?”婢女两眼大睁,“一箱是多少?” “是一百两!十个这么多!” “天哪,将军不会是吹的吧?” “你等着!”苟仔心痒了,取来冠带遮了疤脸,袖上十小块金子,悄出院门。 小院位于后花园处,后花园中有个暗门,原是方便园工出入用的。苟仔早已摸清底细,悄悄打开暗门,溜至街上,径奔赌馆而去。 赌馆、妓院、客栈等公众场所正是捕卒盯牢的目标。苟仔一到赌馆,刚刚取下冠带,现出疤痕,就被守在此处的便衣捕卒一眼认出。捕卒本欲捕他,一则这是赌场,二则此人身体壮实,一看就是个习武的人,担心拿他不住,反误大事。欲待回去禀报,又怕此人走脱,正自计谋,苟仔却是来得快,输得也快,不消半个时辰,已将袖中之金尽数输掉,又因心中有鬼,连声抱怨也不敢出,一脸沮丧地转身离去。 捕卒心道:“眼下只我一人,若是拿他,被他走了,反误大事。待我跟他前去,看他走往哪儿。” 捕卒远远跟在苟仔后面。因是在逃之人,苟仔不敢在街上多走,径至一条偏街,不消一时,没入一道暗门。捕卒看那围墙,但见墙高院大,是大户人家。急走上前,轻推暗门,却被那人闩上了。正巧有位消闲的老人走过,捕卒一问,陡吃一惊,原来此处暗门不是别家,竟是武安君府的后花园。 捕卒谢过老人,赶回司徒府,将所见一五一十地禀报白虎。 白虎惊得呆了,良久方问:“你可看得清楚?” 捕卒肯定道:“大人放心,小人这双眼睛,亮着呢!” 白虎吸口长气,咬会儿嘴唇,缓缓说道:“你在府中守着,哪儿也不许去,也不可对任何人讲起此事!” “小人遵命!” 白虎疾步走出府门,见天色迎黑,便叫上车马直驰武安君府。 庞葱迎出,带他直入客厅,安排他坐下,自去书房禀报庞涓。 庞涓疾步走来,未至客厅,声音却已传进来:“虎弟,许久不见,是哪阵风儿吹你来了?” 白虎抱拳应道:“小弟刚巧路过这里,思念大哥,顺道进来看看。” “大哥也是,前日与你嫂子说起你家,你嫂子甚是喜欢小白起儿,定要大哥寻个好天气,说是过去望他。” “谢大嫂了!”白虎略顿一下,转过话题,“孙将军怎样了?” “唉,”庞涓叹道,“大哥换过几个医师,日日换药,外敷内用,孙兄伤口上的红肿只是不消。大哥愁坏了,正寻思再换医师呢!” “嗯,”白虎忧急道,“大哥忧的是。刑死之人,多非死于行刑,而是死于刑后脓疮。好在孙兄有大哥照料,小弟略有所安。孙将军这辰光如何?小弟既已来了,就想望望他去。” “孙兄习惯日落而息,这辰光想是睡下了。”庞涓截住话头,“虎弟若是无事,大哥陪你随便走走。待会儿酒食上来,咱兄弟喝上几爵如何?” “悉听大哥!”白虎拱手。 庞涓吩咐庞葱安排酒食,自与白虎信步走去。二人沿院中小路转有一时,眼见将至后花园处,庞涓顿住步子,拐向另一条小径。 白虎笑道:“大哥的后花园,小弟也是久未来了,何不进去转转?” 庞涓笑道:“大冬天的,雪尚未化,满目肃杀,花园里最是伤感,小弟还是不要看了。” 白虎不好再说什么,跟随庞涓沿着另一条小路转回客厅。 也是冤家路窄。二人走至账房处,忽见一人兴高采烈地走出账房,后面送出一个声音:“苟仔,家宰说了,只能给你五金,若是再赌,分文没有!” 苟仔回头大叫:“叫唤个啥,爷晓得了!” 苟仔话音落地,迎头撞到庞涓和白虎。 见是庞涓,苟仔惊惶,结巴道:“大??大将军!” 天虽苍黑,但在西天余光的映射下,苟仔脸上的那道疤痕仍见分明。庞涓、白虎俱是一震。 庞涓虎起脸来,冲他骂道:“还不快滚!” 苟仔屁也不敢放一声,垂头沿着白虎他们走过来的小径急急溜去。 白虎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,直到消失在小径的尽头。 庞涓叫道:“虎弟!” 白虎似是没有听见。 庞涓提高声音:“虎弟?” 白虎打个激灵:“噢,走神了。大哥,此人是谁?” “一个畜生!小弟,走吧,酒食想是备好了!” 白虎顿住步子,揖道:“小弟想起一事,急需回府一趟,此酒明日再喝如何?” 庞涓略怔一下,回揖:“虎弟既然有事,大哥就不强留了!” 庞涓将白虎送至府门,白虎回身揖道:“大哥留步,小弟改日再来拜访!” 庞涓回礼:“虎弟慢走!” 望着白虎的车马渐走渐远,庞涓脸色一沉,急至后花园,来到苟仔的小院,却已不见苟仔。庞涓询问婢女,婢女也是不知,只说他拿上金子,从后花园的偏门溜出去了。 庞涓忖思有顷,召来庞葱:“葱弟,苟仔哪儿去了?” 庞葱挠头:“葱弟不知。迎黑时,账房找我,说他要支十两金子。十两是笔大数,但他是大哥看重的客人,小弟思虑再三,让账房暂先支他五金,待禀过大哥,另外支他五金。” “哼!”庞涓怒道,“这个畜生,真是活腻味了!” “大哥?”庞葱不解地望着庞涓。 “葱弟有所不知,”庞涓解释,“此人本是左军司库,因痴迷赌博,私卖粮草,犯下不赦死罪。军中事发,此人跑至大哥帐下,乞求大哥活命。也是大哥爱惜人才,念他屡立战功,这才网开一面,放他一条生路,藏他在此思过,欲待军中风头过时,另外委他一个差使,让他戴罪立功。谁想这畜生不思悔改,赌病又犯,还敢支钱去赌,叫大哥如何容他?” “唉,”庞葱追悔道,“都怪葱弟疏忽,不曾问他一问,就支钱了!” “此事与葱弟无关!”庞涓安慰道,“只是??这畜生如此抛头露面,却于大哥不利!” “哦?” “大哥在军中享有盛誉,若是三军将士知晓大哥包庇、窝藏贪犯,凭大哥长一千张口,也是解释不清。三军失治,大哥失威,如何再去号令?” 庞葱这才感到事大,急问:“事已至此,如何是好?” 庞涓对庞葱耳语一番,庞葱稍作迟疑,点头。 白虎脱身,急急回到司徒府,召来府尉及众捕卒,叮嘱道:“画中之人已经现身,若是不出本府所料,此时正在赌馆!你们马上前去,务必生擒此人!” 府尉领命,急带数十捕卒,一阵风似的卷至那家赌馆,将之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府尉带人闯入赌场,场中赌徒皆不知发生何事,各寻角落,瑟瑟发抖。 府尉寻不到苟仔,叫出馆主,出示画像,问道:“你可认识此人?” 馆主点头道:“回禀官爷,此人唤作疤脸,馆中之人俱认得的。后晌疤脸输掉十两金子,方才又持五两来,却待要赌,被人叫出去了。” 府尉急问:“何人叫他走的?” 馆主略略一想:“好几个人,站在门外,因天色苍黑,在下没看清楚。” “几时走的?” “刚刚走的。”馆主指着几案上的茶盏,“官爷请看,这是他的茶盏,还温着呢。” 府尉留下二人守在馆中,自引众人分路寻去。时已人定,街上杳无一人,黑漆一团。众捕卒打上火把,四处寻找。 有人惊叫:“报,疤脸在这儿!” 众人急奔过去。 在火把的辉映下,苟仔歪倒在墙角,喉管显然是不久前才被人割断的,血已流不出了。 众人搜寻现场,没发现任何物证。 府尉吩咐众人将苟仔的尸首拿草席卷过,抬回司徒府,要白虎验看。 白虎震惊,有顷,摆手道:“不用看了,抬走吧!” 显然,这是白虎最不愿看到的事实。 望着府尉退出的身影,白虎长叹一声,两眼盈满泪水,喃喃说道:“庞大哥,恩公,你??你??怎能这样?” 孙膑所住的小院也在武安君府的后花园里,与苟仔所住的小院仅隔一个二亩见方的荷花池。陈轸喜爱钓鱼,这个池子原是鱼塘。为讨好瑞莲,庞涓改种各色莲花,一到夏日,千荷竞艳,风景独好。 眼下却是冬日,莲池里满是枯荷残叶,甚是落寞。 晨起时分,庞涓、庞葱、范厨与一个五十来岁的医师沿着莲池旁的石径快步走进小院。 庞涓来到孙膑榻前,关切地问道:“孙兄,今日感觉如何?” 孙膑笑道:“疼痛略略轻些,谢贤弟挂念。” 庞涓弯下腰去,小心翼翼地扶孙膑坐起,轻叹一声:“唉,都是庸医害人。眼见已是两月有余,孙兄的伤口非但不见好转,反倒生出脓疮来。涓弟想想气恼,前日将他责打三十大板,发军中充役去了。昨日范厨寻来一人,说是宋国名医,专治跌打损伤,涓弟打算换他一试,孙兄意下如何?” 孙膑又是一笑:“谢贤弟费心。” 庞涓转对老医师:“喂,老先生,孙将军的伤情,你须小心伺候。” 老医师掀开被子,揭去绷带,将伤口察看一番,回身叩道:“回禀将军,孙将军的疮伤已是溃烂??” 庞涓截住话头:“你们这帮庸医,上来就是这句话。若不溃烂,要你等何用?本将问你,此伤你能医否?” “草民尽力而为。” “什么尽力而为?”庞涓震怒,“你既愿治,说明你有把握。本将与你讲定,若是伤口愈合,本将赏你十两足金。若有差池,本将就拿你的两只膝盖偿还孙将军!” 老医师吓得两腿发颤,连连叩道:“将军,草??草民??” 庞涓两眼一瞪:“怎么,你敢不应?” “草民??” 庞涓回头冲范厨道:“范厨,孙将军的膳食,每餐不少于四菜一汤,你须荤素搭配,软硬有序,不可有些微闪失!” 范厨叩道:“小人领命!” 庞涓安排已毕,转对孙膑抱拳道:“孙兄好好养伤,涓弟公事在身,这要出去一趟。” 孙膑拱手还礼:“贤弟只管前去,膑之伤势,一时急切不得。” “孙兄保重,涓弟告辞。” “贤弟慢走。” 庞涓辞过孙膑,与庞葱回到前院,早有车马过来。 庞涓跳上车马,径投司徒府去。 白虎闻报,略怔一下,迎出府门,揖道:“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?” 这是昨晚白虎拜访庞涓时,庞涓曾经说过的话。 庞涓心里咯噔一响,面上却出一笑,抱拳还礼:“小弟昨晚登门,大哥本已备好酒菜,小弟却是匆匆离去,大哥放心不下,不知小弟有何大事。今日路过此处,顺道过来探视。” 白虎还以一笑:“谢大哥挂念!”伸手礼让,“大哥,府中请!” 二人走进客堂,依宾主之位坐定。 庞涓笑问:“听说小弟近日甚忙,都在忙些什么?” 白虎笑道:“都是府中冗事,不足挂齿。” “弟妹可好?” “还好,谢大哥挂念。” “小白起呢?上次见他,观他虎头虎脑,眼看就是小伙子了!看他那股精灵劲儿,小家伙将来必有出息!” “谢大哥金言。” “说到小白起儿,大哥此来,原也有个想法。” “大哥尽可直言。” “呵呵呵,”庞涓笑出几声,“说起此事,倒也有趣!你嫂子成婚数载,一直没个生养,想是急了,梦中也想抱儿子。前些时日,她不知从何处听来一方,说是只要认个义子,有个诱引,就能生出胖儿子了。你嫂子大喜,回来就向大哥嘀咕此事。你也知道,大哥事事依她,认义子之事,自也是听她的。大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白起儿,正欲说话,你嫂子似已猜出大哥心思,直接提说认小白起作义子。大哥自是同意,此来想与小弟商议。若是小弟成全,大哥这就办个仪式,使人迎接小白起儿,邀他至府小住几日,一则图个热闹,二则闲暇之时,大哥也好教他一些拳脚。” 白虎揖道:“犬子有此荣幸,真是他的福分。待小弟告知贱内,择日将犬子送至府中,大哥意下如何?” “好好好,”庞涓喜道,“不要择日了,就明日吧!” “听大哥的。”白虎转过话题,刻意问道,“孙将军伤情如何?” “唉,”庞涓长叹一声,“伤势仍不见轻。方才大哥又换一个疾医,看那样子,想是有些手段,希望此番或能有所好转。” 白虎一语双关,抱拳道:“孙将军遭此大难,幸有大哥照顾,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” “唉,”庞涓又是一叹,“若不是大哥下书,孙兄就不会来至此处,也就不会遭此大难。不瞒小弟,这些日来,大哥每每念及此事,心中就生惭愧。近日大哥思来想去,仍觉此事蹊跷。大哥素知孙兄,宁死不肯相信他是谋逆之人。大哥断定,此事必是有人陷害。大哥请小弟彻查此事,能还孙兄一个清白。”讲到伤心处,竟是更咽起来,以袖拭泪。 看到庞涓仍在表演,白虎心头泛出一阵恶寒,淡淡说道:“大哥放心,查明真相本是小弟职责。大哥有何线索,可否提供小弟?” “这倒没有。”庞涓摇头,“大哥做事,向来是抓大不抓小,不曾留意身边琐事。虎弟可有线索?” 白虎摇头。 庞涓起身揖道:“孙兄之事,拜托虎弟了。大哥明日只在家中,专候小白起儿。” 白虎亦起身,还揖:“大哥放心,小弟明日必与贱内一道,送犬子至府。” 送走庞涓,白虎闷头思想多时,仍未理出头绪,及至后晌,驾车直驱相国府。 家宰领着白虎一直走到后花园中的一进小院,便转身走了。 院中一溜儿摆着几十个陶盆,盆中栽着各式各样的树木花卉,个个青枝绿叶,一看就是耐寒的角儿。惠施蹲在地上,正自用心侍弄。 白虎揖道:“下官白虎见过相国。” 惠施依旧蹲在那儿,一边侍弄花盆,一边回他个笑:“老朽这样子,就不见礼了。有什么事,说吧。” 白虎将孙膑受害一事从头至尾讲述一遍,本以为惠施会有激烈反应,未料他只是皱下眉头,两手仍在侍弄,口中说道:“还有何人知晓?” 白虎摇头:“除去武安君,再就是下官和相国您了。” “那个府尉呢?” “应该不知细情。下官只是要他捕人,并未解释因由。” “这就好。”惠施略略点头,“白司徒,此事不宜再查,亦不宜声张,你知我知,到此为止。” 白虎急道:“事情已是明明白白,此案从头至尾,均系武安君一手所为,武安君颠倒黑白,贼喊捉贼,如此陷害孙监军,相国为何不让惩治?” 惠施继续摆弄花盆:“苟仔既死,此事就无实据。孙膑之罪又系王上钦定,王上本非圣主,武安君更是王上爱婿,纵使查出实据,你我又能如何?”顿有一时,起身将花盆移到架上,“这且不说,即使司徒查清此事,庞涓受惩,孙膑冤案得雪,于国于家益处何在?如此争来斗去,国家元气势必大伤。这些年来,魏国麻烦已够多了,何必再生事端?” “若是如此,”白虎不假思索,“孙监军岂不冤屈一世了?” “唉,”惠施长叹一声,摆好花盆,拍打手上的泥土,“人生命运,皆由天定。孙监军遭此大劫,想来也是命定的。既然他命该如此,你我又能如何?” “可??”白虎急道,“下官身为司徒,主管刑狱,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蒙冤受屈?” 第(2/3)页